《城堡之外》通過瑣碎與細節(jié)講述在歷史大潮的沖擊下,血脈親情反復(fù)遭遇斷裂和重建的故事,千回百轉(zhuǎn)地書寫了幾位女性的內(nèi)心成長,而在這當中個體命運早與家運、國運聯(lián)系在一起,見證了國家富強、民族復(fù)興。這是一部以家寫國的作品。小說啟動了多條敘述線,卻最終歸于一個“家庭”中心。
2023年伊始,朋友發(fā)來新年祝愿:愿新年勝舊年,愿前方光芒萬丈。我忽然抬頭看向窗外,溫暖燦爛的陽光,在凜冽的寒冬里,有了久違的笑意。
案頭《城堡之外》一直在等我回望。作為作者,我并不清楚為什么當初那么執(zhí)拗地寫作,我只是被一種力量驅(qū)使。在沒寫這個小說之前,沐上川、麥含芳、郁寒雨、藍青林這群女子,她們的過往甚至具體形象都會突然在我腦海里停留,我會在某一刻,看見她們坐在不遠處望著我。她們或是我們的祖母與外婆,又或是母親與同事,或者就是自己。她們滄桑的經(jīng)歷,帶著個人命運、家族命運在歷史洪流中跌宕起伏。直到有一天,有個爬野山的熟人在朋友圈里曬圖片,在幾省交界的偏僻森林里,有一座存在了幾百年的城堡,誰也說不清它的歷史?粗切┨拇u墻,我的想象瞬間燃了起來,胸中似有奔騰的萬馬。我想起我在湘西看過的幾個村落,那些歷史故事以及神秘人物似乎正從遠處,一環(huán)套一環(huán)地徐徐展開。當然,這些只是背景,小說從當下開始,從一對體制外的新階層人士寫起,地點設(shè)在了湘西的古羅村與湘江邊的楓城。于是,我們看到了生活里的煙火與瑣碎,日子在其中一天一天地奔流,一些遺址遺跡,又常常帶著我們?nèi)ビ|撫。往前往后,似乎都是千絲萬縷。在這個過程中,故事本身隨著人物在不斷生長,長出我們意想不到的血脈和影子,她們的內(nèi)心成長,促成了小說里厚重的命運感,而且是跨越年齡代際的命運匯流,她們性格各異,似乎有一種生不逢時的劫難,卻始終堅韌面對。
在歷史長河中,她們都是落在角落里微細的塵埃,我不描述下來,她們隨時就會被風吹得無影無蹤。她們有一種植物屬性,能生長,能綿延,能自愈,也能療愈他人與這個世界。悲憫與自省,安靜與獨立,是她們的光芒。外婆麥含芳回到有著城堡的古羅村,住進外孫女藍青林家,城堡的神秘,隨著她的到來而慢慢揭開,她成了藍青林心目中的神,時刻散發(fā)出生活的智慧,祖孫倆似乎是在一個譜系上相生相長。而沐上川與郁寒雨在現(xiàn)實中是一個空間的,但這對母女的內(nèi)心卻相隔遙遠,郁寒雨無法理解一位經(jīng)歷過革命風暴的女性,在婚姻里老是糾結(jié)過去那些無法改變的事實。筆下的這群女性,讓我深陷其中,我似乎潛伏在她們的身體里,與她們一起悲喜,一起感受萬物,一起經(jīng)歷心靈上的煎熬與成長,她們很像另一個我,但她們又都不是我,她們是小說里每一個不同的“她”,在她們所處的時空中默然前行。
在這么多女性中,最讓我牽腸掛肚的是麥含芳、沐上川,她們都已走到生命的盡頭,我老有一種沖動,很想問問,假如生命可以重來,你們的生命之路還會這樣走嗎?這顯然是沒有答案的。人生沒有假設(shè)。人生的道路從來就沒有絕對正確,只是我們會一廂情愿地認為,那些沒有走過的路會更好。我珍愛她們的溫暖與蒼涼。蒼涼是她們自身的經(jīng)歷,而溫暖的部分,是她們對待生命的態(tài)度,她們臉上的神情。盡管她們表現(xiàn)的形式不一樣,但她們對待苦難最終的選擇是一樣的。一個生命在她所處的環(huán)境產(chǎn)生變化后,又開啟了另一種生存方式,這種不凡是一種勇氣。應(yīng)對命運之變,適應(yīng)新的日常。我們的生命特別需要這種邁進。在這個過程中,個體生命的經(jīng)歷可以說涵蓋了所有關(guān)于愛的意義、家的意義與故土的意義。在這里,我要說一下故土,不管我們出生在哪,中國鄉(xiāng)村、中國故土都與我們有著緊密的聯(lián)系,所以,鄉(xiāng)村的歷史、現(xiàn)實和未來,它始終是我們中國文學一個生生不息的極其豐沛的資源和土壤。但我要顛覆以往的敘事理念,在新時代巨變中,原有的那片鄉(xiāng)土,早已不是那個被離開的鄉(xiāng)村,而是一個被歸來的被前往的可以療愈的地方。
《城堡之外》通過瑣碎與細節(jié)講述在歷史大潮的沖擊下,血脈親情反復(fù)遭遇斷裂和重建的故事,在這當中個體命運早與家運、國運聯(lián)系在一起,見證了國家富強、民族復(fù)興,是一部以家寫國的作品。小說啟動了多條敘述線,轉(zhuǎn)山轉(zhuǎn)水,卻最終歸于一個中心。評論家賀紹俊打了一個比喻,他說就像湖南的地理一樣,大地上流淌的湘、資、沅、澧,最后都歸入洞庭湖。這部小說也有一個洞庭湖,而這個洞庭湖就是“家庭”。所以,整部作品是用一個個的家庭來穿針引線,在時空之中,時代與歷史在人物命運中被一點點帶出,傳奇故事、民間風俗、地域文化、社會變革、政治風云,等等,成了小說人物生活的具體場景與背景。他們經(jīng)歷的日常,我們現(xiàn)在回望,竟然就是一個個的歷史片斷,在人物的命運里悲歡離合,一路向前。我們由此體會到生命的意義,也能讀到生命的情境,似乎文學里的空間感與現(xiàn)實里的空間感,在小說里,冥冥之中,有了一種互通。這種互通之感也擴散到讀者的心里。小說本就是有無之間、虛實之間的藝術(shù),它的框架以及故事可能是虛構(gòu)的,但故事里的細節(jié)大多是真實的,加上場景的具體實物化,代入感便潛入文字,閱讀時容易產(chǎn)生一種錯覺,以為小說里的一切就是生活里發(fā)生過的。
事實上,作為寫作者,在寫到某個人某件事時,會覺得人其實是渺小的卑微的甚至是無力的,那一刻我會想,假如是我,在那個時代里在那個事件里,要怎么辦?我盡量將心比心地對待小說里的每一個人物,體諒他們的不易。從小說人物的命運看,各種選擇與別離,便是各種人生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與隱痛,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能量來面對,面對的過程便是小說的內(nèi)容。而這個內(nèi)容又難以捏拿。哪些筆墨多一點,哪些只是一筆帶過,看似無意其實是掂量過的,有些地方自己故意忍著不去盡興表達。某些人物某些事件的留白,除了給讀者一些想象與思考,又或者故事走到這,只能屏聲靜氣,似乎是不能動彈了,因為怎么動都殘忍。我只能扭過頭去,不讓文字直視。這是一種不忍。我不知道這種不忍該不該存在,但我想這純粹是個人寫作上的一種選擇,如同黑夜前行,腳步會在某個瞬間無法挪動一樣。當然,停頓后,依然會前行,心中的表達在無限延伸,感覺這世界值得書寫。